聊斋故事安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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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卢龙地方有个青年名叫安大业,读书聪明,品行端方,相貌又十分俊美。他父亲早已去世,和母亲两个过活,生活很不富裕。

大业十九岁那年的一天下午,他正独自在书房里专心攻读,忽然,空气中飘来了一阵恬净优雅的异香。接着,一个丫环打扮的姑娘奔进来说:“咱们公主到了,请准备迎接。”说完,匆忙地把挟在胁下的一大卷大红呢毯打开,从门口直铺到竹榻前。

安大业又惊又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门外一阵脚步声,又是几个丫环,拥簇着一位服饰华贵、容光焕发的美貌女郎,从从容容地移步进门。一个丫环抢前把几只绣金黄绫软垫铺在竹榻上,恭敬地扶着女郎坐下。

安大业的书房是很简陋的。此刻贵客临门,好像一轮皎洁的明月和几颗莹莹的星星从天空移进了屋里,把这间书房都照得明亮起来了。大业是个诚实、腼腆的青年,在这么多女宾面前,感到手足无措。仓皇了一阵,才定下神来,躬身低头问道:“您几位是哪里的神仙,驾临寒舍有什么贵干?”

那女郎微微含笑,用袍袖掩着嘴不说话。一个丫环在旁边回答说:“这位是圣后府里的云萝公主,圣后因为安公子温良忠诚,愿意让公主下嫁。今天请公主亲自来认认地方,帮助布置房舍。”

大业突然遇上这样的喜事,高兴得头脑里嗡嗡作响,不知道是梦还是真,站在一旁话也说不出来了。那云萝公主偷偷看了他一眼,也低头拈弄着衣带,不好意思说话。此时屋子里静静的,偶尔听到公主头上的宝簪凤钗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一个丫环为了打破尴尬看到书桌上有一副围棋,就笑着对公主说:“公主,您不是爱下棋吗,不知道您跟驸马哪一位更高明。”

说罢,就把棋具安放好,两旁设下了铺好绣垫的坐位。大业向公主拱拱手,坐到一边,公主也由两个丫环扶着坐近来。大业本是朋辈中著名的高手,今天更是凝神精思一着一着认真地下着。公主却不假思索,随意地下着子儿。刚下了三十多着,一个婢女笑着说:“驸马已经输了。”她把黑白棋子分别收进盒子,“驸马可说是人间的高手,公主让六个子,就旗鼓相当了。”

丫环说完,让大业先布了六颗黑子,再继续对局。看来公主很不习惯坐那普通的木椅,只好常常倚在丫环们的身上、肩上。一局结束,大业还是输了一子。丫环们收拾棋子,陪笑向公主请示:“公主您累了,是不是暂时回府?”

公主用眼神示意,让一个丫环低下头来。公主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那丫环到门外转了一转,取来一个黄绸包裹,放在竹榻上,回身对大业说:“公主有命,留下一千两银子,请驸马把房屋翻修扩建,落成以后,再相团聚。”

说完,丫环们扶着公主,站起身来,准备告别离去。安大业过了这一个多时辰梦幻般的生活,生怕梦醒失掉这美好的光景,忙站起来挽留。他想,至少也得把情况问问清楚啊。他伸手拦住她们,还没有开口说话,只见一个丫环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象是炉灶上用来鼓风的牛皮排,就地鼓动几下,突然从口子里涌出缕缕云雾,一会儿,满屋子云蒸霞蔚,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云散雾清,屋子里空空的,只剩下了大业自己;唯有那一大包银子还留在榻上,证明这并不是作梦。

大业禀告了母亲,他母亲又喜又忧,判断不出是神是妖。可是,云萝公主的形象已经深深地镌刻在大业心头。他迫不及待地找工匠、办材料,即日就动手建造新屋,急着想早日和云萝公主聚会。

大业所住的这个村庄里,一共有百十户人家。左邻原是一幢空房子,半年前,来了一个青年书生借住。那书生姓袁名大用,滦州人,没有家眷,只带着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童。大业和他接触几次以后,觉得他开朗豪爽,学问很好。两个青年人意气相投,又都爱下棋,就常常诗酒来往,结为好友。那童儿年龄虽小,却会唱歌、技击,剑也舞得很好。有一次,大业在袁家喝醉了,路也走不动了,袁大用让那童儿背起大业,脚步矫健地送回安家。大业觉得很奇怪,这么一个瘦小的孩子,竟能把自己这一百多斤轻松地背在背上行走如飞。

那袁大用不但有学养,而且热诚待人,十分慷慨。村里有个穷苦农民,欠了安家对门一个屠姓财主的钱无力偿还,打算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抵债。袁大用知道后,立刻取出银子为那穷苦人还清了债。大业因此也更加敬重他了。云萝公主来到安家以后,大业原想告诉这位好朋友,只是事情还没有定局,怕日后发生变化,隐忍着暂时没有讲。安家扩建房屋,袁大用也常常过来帮着指点、出主意。

安家的新屋将要完工了,那袁大用忽然来告别,说要离此远去,还送给大业一把精致的象牙筷、一串珍贵的伽南香珠,又取出五百两银子,说是帮助大业添置新屋里的家具。大业收下了牙筷和香珠,退还了银子,两个好朋友殷勤作别。

过了个把月,邻县乐亭有一家富户遭到了盗窃。那失主原是个精穷的无赖,靠着亲戚的力量做了几年官,贪污盘剥,积攒了大量金银刚回乐亭不久。被盗那一夜,强盗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青年、一个是孩子,飞檐走壁,本领高强,把那贪官的财物劫掠一空。凑巧有一个仆人是刚从卢龙去的,认识那强盗就是袁大用主仆。第二天指名告状,衙门里到大用住处来搜查,大用已经搬走一个多月了。

安家对门那个姓屠的财主,多年前曾经因为想谋占田产,同大业的父亲打过官司,因理亏失败,一向怀恨在心。现在见机会来了,就上衙门去告了一状,说袁大用和安大业过往密切,安家本来很贫困,结交了袁大用以后忽然阔绰起来,大兴土木建造房屋,他两人一定是同伙。县官接了状子,不问情由,派兵去捉拿大业。

那时正好大业带了个仆人到外地去采办家具,只有老母亲一个人在家。差役们狐假虎威,在屋里一搜查,搜到了象牙筷和伽南香珠,还有造房子用剩的银两。盘问之下,知道象牙筷和香珠正是袁大用所赠,屠老财告发的事似乎得到了证实,一条铁链把大业的母亲捉进衙门。可怜大业母亲已经六十多了,平时体弱多病,受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惊吓和侮辱,再也支持不住,当晚就在监狱里病倒了,一连两天,滴水不进。县官怕她死在牢里,叫暂时由乡邻作保拾她回家,同时派人守着要捉拿大业。

第三天,大业才从外地回来,母亲已经奄奄一息,看到儿子,滚下两颗泪珠就咽了气。大业还没有来得及给母亲买棺成殓,屠老财已经带着守候的差役闯进门来,凶狠地给大业带上脚镣手铐,立刻要带走。大业只好把母亲的后事托付给邻居,铁索郎当被捉进衙门。

那县官是个糊涂虫,问了半天也弄不清安大业是不是强盗的同伙。屠老财咬定他是的,村庄里别的邻居亲友却联合起来证明大业是个诚实君子。问造屋的钱是哪里来的,大业说是父亲生前的积蓄,由母亲藏着留给他翻造房屋准备结婚用的。糊涂官没有办法断案,就把讯问所得的情况造成文书,连同人犯,移送上级衙门判决。屠老财看看这次诬陷要失败,怕安大业日后报仇,一不做,二不休,贿赂了押解的差役各人二十两银子,要差役在半途中害死大业。

两个差役得了银子昧了良心,押着安大业走到一座深山里,竟把大业拽到悬崖边,想动手把他推到崖底去。正在危急的时候,一阵大风吹过,一只猛虎从莽莽的草丛里窜出来,一扑一掀,把两个差役都咬死了,却衔住大业的衣服,越山涧、腾峻岭,来到一个地方。这儿楼阁重重,金鲁辉煌。那猛虎把安大业轻轻放下,甩着尾巴径自走了。

一会儿,云萝公主带着一大群婢仆来了,见了大业,泪光盈盈地说:“安郎受折磨了,本想就把您留在这儿,但老人家还没有安葬,你我的姻缘又只合在人间。现在磨难已经过去,我派人送安郎回去,您只顾大胆到州里去见官,保无危险。”

她拿起大业系在身上的腰带,一连打了十几个结,说:“见了官府,在答话的时候,您拈起带子慢慢地解结,可以消除一切祸患。”

安大业心里也挂念着老母的后事,就按云萝公主的嘱咐,下山自己到州官衙门报到,说明中途遇虎,差役丧命的情况。州官见他这样诚实,感到这人不可能是强盗,再一研究案情,知道是无辜受累,把他放了。

安大业获得了自由,匆匆赶路想回去安葬母亲。半路上,忽然碰见了袁大用,还是那么从容、文雅,那小童儿也跟在马匹后面欢快地走着。两个朋友下马寒喧之后,大业就把屠老财谎告,老母受惊而死,自己也几乎被害的经过讲给袁大用听。大用怒形于色,一言不发,那小童更是掳袖握拳,恨恨地痛骂姓屠的可恶可杀。大业问袁大用:“袁兄品学兼优,正可大有作为,为什么以这种行为来玷污自己呢?”

袁大用微微一笑,回答说:“浊世滔滔,道德沦亡,有权势的人压榨善良,穷苦百姓有冤难伸。我所取的都是不义之财,所杀的都是衣冠禽兽,怎么能说是玷污品德呢?——”他眉梢一挑,又说,“比如象安兄那位邻居,为富不仁,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么?”说完,一跃上马,拱手道别而去。

安大业回到家里,安葬了母亲,闭门不出。心里知道袁大用还要有所行动,请了两三个同窗好友住在家中陪伴,食同桌,睡同寝,昼夜不离。一天夜里,对门屠家也遭到盗劫。那强盗把屠老财一刀宰了,搜罗所有金银,交给一个小童背着,然后拿起灯烛照亮自己的脸,对屠家的人说:“你们认清楚,杀人劫财的是我袁大用,与别人无关。谁敢再诬陷好人,我随时摘他的脑袋!”

说完,两个人飞身上屋,一霎时就影踪全无。第二天报了官,那糊涂官又怀疑到安大业身上,捉去讯问。大业提出朝夕不离的同窗好友做证,糊涂官不信;屠家的家人申明杀人犯是袁大用,糊涂官也不睬。安大业想起云萝公主的嘱咐,拈起腰带,一面申诉,一面解结。说也奇怪,那糊涂官忽然清醒过来了,凡是安大业所陈述的,他听来句句入情入理,片刻,就肯定大业无罪,立即放了他。

大业回家以后,谢绝一切来往,关起门来读书,只留一个老婆婆帮他做饭。这样一直过了三年,有一天,院子里又传来了甜净优雅的异香。大业急忙打开新建的内房一看,云萝公主已经端坐在室内。

大业又惊又喜,上前相见,要把别后的情况告诉她,云萝公主早已什么都知道子。大业手忙脚乱,正要去准备酒席,云萝公主微笑着说:“不必准备了。”她命令一个丫环打开柜子,伸手进去,一盘盘山珍海味,都随手端了出来,而且每一盘都热气腾腾,象是刚从锅里舀出来的。端完菜,又是一壶美酒。两个人相别三年多,今天重逢都十分高兴。你一盏,我一杯,直喝到夜深,那壶儿里的酒始终斟不完,喝酒的人也始终不会醉。

夜里,丫环都散去了。云萝公主说:“安郎,如果我们做一对诗酒之交,保持着亲密良友的关系,便可以相聚三十年,最后一起回天府。如果做了夫妇,就只能团圆六年,从此各不相见。——您看您愿意选择哪一种?”

大业面对着这样一位娇美的公主,怎么舍得不结婚,说:“过了六年再商量,好不好?”公主叹了口气,只好依从他。

大业和云萝公主结为夫妇以后,公主吩咐,叫把屋子分成南北两个院子,中间砌墙隔断,墙上开一个小门。公主和带来的丫环住在北院,大业和所雇用的婢仆住在南院。不管什么时候,大业要上北院,把手一推,那小门就开了,别的人怎么使劲撞也撞不开。

南院里的生活跟普通人家一样,北院里却从不生火煮饭,吃的用的,都可以从一只柜子里取出来,陈设用具,都是人间所没有见过的,而且冬天不冷、夏季不热。云萝公主终年穿的都是薄如蝉翼的轻软罗衫,大业有一次选购了市上最薄最贵重的绸子给公主制成夏衣,她穿了一刻儿就脱下来说:“太粗太重,压得我骨头都要碎了。”从此她再不穿人间买来的衣服。

过了一年,大业发现公主的腰身不象原来那么纤细了,笑着问她为什么。公主说:“这是您快要抱儿子了。现在起,我只好为了这小宝贝吃一点人间的烟火食了。”

大业当然高兴,从此每天由南院送过去各种食品,云萝公主也同普通人一样地一日三餐进食。

怀胎十月,云萝公主对大业说:“安郎,您的儿子将要出世了。我身体纤弱,不能承受生产的劳苦,丫环中的樊英很壮健,只好请她代劳了。”

她脱下内衣,让樊英穿上,叫她睡在内室床上。过了一会,室内传出了“呀呀”的婴儿哭声。大业夫妇俩开门进去一看,生产已经完毕,樊英正在给婴儿穿小衣服哩。上前一看,果然是个又红又胖的男孩。云萝公主高兴地说:“这个孩子很好,长大后能够成器的,就给他取名叫大器吧!”

穿戴完毕,交给大业抱回南院,请了乳母喂养。那云萝公主从此腰身又跟过去一样细,也不再吃人间的东西了。

过了一阵,公主忽然提出,要回天上去探望父母。大业依依不舍,再三问公主要去多久。公主说三天一定回来。说定了,一个丫环又把那牛皮排取出来鼓动了几下,公主和丫环们都在云雾中消失了。

三天过去了,云萝公主并没有回来。大业心急如焚。三十天,三百天,还是不见公主回来。大业每天夜里抱着儿子大器到北院来等候,夜半更深。才泪眼朦胧带着失望和悲痛回南院。时间一年多过去了,大器已经在牙牙学语了,他的妈妈却还是音讯杳然。大业始终不认为公主会失信,干脆一个人住到北院去,用潜心读书来排除对公主的想念,正好逢着乡试,大业去参加考试,中了举人。

一夜,月明星稀,大业已经躺在床上,却因为想念公主,不能入睡,忽然,阵阵亮光照在窗上,香气满室,门也自动地开了。大业连忙坐起身来,看见那些婢女拥着公主进来了。大业悲喜交集,握着公主的手问她为什么延期那么久。公主先是惊讶,后来又恍然大悟地说:“啊,是了,我们的时间计算不同啊,我在天上才一天半,以为没有过期,而您在人间却等了一年多了。”

过了两年,公主又借助于丫环樊英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公主抱起来一看,就皱起眉头说:“这孩子一副豺狼相,会给父兄带来麻烦的!”她要大业把他扔掉。大业怎么舍得,再三劝告才留了下来,起的名字就叫“可弃”。

公主又郑重地嘱咐大业,说今后为可弃订婚,一定要找到一家姓侯的,他家的女孩左胸有一颗小红痣,才是可弃的妻子。只有这个女孩儿能治服可弃,千万不能忘记。大业答应牢记在心。

六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那一天,云萝公主又要回去探望父母。大业急着要拦阻,牛皮排一响,只听见云萝公主在云雾中一声叹息,从此无影无踪,再也盼不回来了。

大儿子大器渐渐长大,跟父亲一样地聪明好学,十七岁中了秀才,不久娶了妻子,是姓云的姑娘,夫妇俩都尊敬父亲,疼爱弟弟可弃。可那可弃却自幼顽劣,最不爱读书,专喜欢和一些流氓、无赖混在一起,喝酒赌钱,无所不为。父亲想起公主的啊告,到处物色姓侯的、左胸有红痣的姑娘。后来辗转找到了,那侯姓的父亲是一个无知无识的粗人,那有红痣的姑娘才四岁。大业不顾一切,给可弃订下了这门亲事。

到可弃十五六岁时,行为越来越恶劣,赌输了,常常偷家里的贵重物品出去变卖抵债。发觉以后,父亲揍了他好几次,他还是不肯改过。家里的东西偷不到,他竟去偷别人家的,结果被主人抓住,送到官府去办。官府一讯问,知道可弃是举人的儿子,把他押送回家。父亲气愤极了,绑起来痛打,直打得半死不活,哥哥嫂嫂都跪在地上再三求情,才放可弃下来。

父亲这一怒一气,又苦苦地追念云萝公主,不久病倒在床。于是,他请所有的亲友来到床前,亲手为大器、可弃立下了分家的文书。大业说,小儿子不成材,天大的家私留给他也是白搭,只分给他几间小屋,一块瘦田;其余所有的一切都归大几子大器所有。当场,可弃不敢说什么,忍住一口气走了。到了夜里,独自灌了几碗烧酒,怨气冲天,找到一把快刀,偷进哥哥屋里要杀哥哥。大器夫妇是忠厚人,早已商议好,日后等父亲气平之后,仍然把家产和兄弟平分,哪里想得到可弃这样的恶毒。

他在黑暗中摸到大器床前,举刀研下去,不想正扎在嫂嫂云氏的身上。那云氏婚后打扫北院,发现婆婆云萝公主有一件旧内衣遗落在那儿,质料非线非缎,十分轻软,云氏看了很喜欢,就拾起来作为睡衣,每晚穿着它睡觉。现在可弃那一刀正扎在这件衣服上,只见火星四射,把刀都震落在地上。可弃大吃一惊,转身逃跑,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事情传到大业耳朵里,气得他目瞪口呆,疾病加重,不久就去世了。可弃打听到父亲已经死掉,才溜回家来。大器夫妇不念旧恶,依然对他很好,再三劝可弃改邪归正。可弃哪里肯听,父亲已死,更加肆无忌惮地狂饮滥赌,不久便把自己分得的家产输个精光。大器常常记得父亲转述母亲的嘱咐,就去找那候家商量要为可弃娶妻。

等可弃结了婚,大器把弟弟弟媳请来,当着亲戚乡邻的面,重新计算了父亲遗留下来的财产,一分为二,把南院让给可弃,又把最好的田产分给可弃,但他把契约单据都交到弟媳侯氏的手中,说:“这部分财产,过去我冒着可弃要杀我的危险代他保存下来了。现在,全部交给弟妹接收,希望您能够管住可弃,要他改邪归正,否则他很快就会完蛋的。”

那弟媳妇侯氏,虽然是贫苦人家出身,年纪很轻,却又美丽又聪明,不但能干而且很有决断。可弃结婚后很爱她,渐渐地也有点儿怕她。侯氏说的每一句话,可弃都不敢违拗;出门,要限定归家的时刻,过了时刻,侯氏就要不停地诅骂还不给饭吃。因此,可弃竟比结婚前老实了一些。一年以后,侯氏生了个儿子。她对可弃说:“以后,我更不是非你不可了。有这些财产,我守着儿子总可以有饭吃,没有你这个丈夫也能过日子!”

可弃的恶习惯当然不会一下子改掉,有一天,他旧病复发,偷了家里几斗谷子出去赌钱,被侯氏发现了。侯氏提了一把柴刀,坐在大门口等可弃回来。可弃输干以后回家,迎面看见侯氏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刀坐在门口,吓得不敢上前,远远地偷看了半天,窥见侯氏进了门,才轻手轻脚想跟进去。侯氏回头看到了,把孩子扔在床上,抓起柴刀就赶上来。可弃急忙逃走,侯氏追上一步举刀就砍,拍的一声,正砍在可弃臀部,一阵疼痛,鲜血直淌到了鞋袜上。可弃恨极了,要闯回去打架,想想又不敢。踅到北院去告诉哥哥大器,大器说:“事情是你错,你们夫妻吵架,我管不着。”

可弃无法可想,在外面浪荡了一夜。第二天又上哥哥这儿来,哭着跪在嫂子云氏面前,请她去说个情。云氏看了不过意,上南院向弟媳妇讲情。侯氏说:“他偷了家里的粮食,就不是家里的人了。他要来,我就当小偷打!”

云氏劝不动,只好回北院如实转告可弃。可弃听了跳起来了:“这个女人那么狠,看我先宰了她!”

大器袖手坐在一旁,只是不搭腔。可弃东张西望,转悠了一阵,拿起一把铁铲直向南院奔去。云氏怕出人命,急得站了起来。大器却向妻子做个眼色,叫她别动弹。等可弃出了门,才对云氏说:“别看他装腔作势,实际上不敢回去的。”

夫妇俩踮起脚隔着院墙望过去,啊,可弃居然举着铁铲进了他自己的家门了。大器怕真的出事儿,转身过来要上南院去,刚到门口,却看到可弃气喘吁吁,倒拖着铁铲逃回来了。

原来,可弃一鼓作气闯进家门,侯氏正在哄孩子,拾头看到可弃,放下孩子就抓起厨刀。可弃一见她就禁不住害怕起来,忙不迭逃走,侯氏握着刀追到门外,才恨恨地回去。

大器见兄弟这副狼狈相,心里又气又好笑,故意问他:“怎么又来了?”

可弃无话可答,丢下铁铲,蹲下身子“呜呜”直哭。大器夫妇劝他不止,让他吃饭也不吃。早上直哭到中午,两个眼睛都肿得有核桃大了。大器觉得他实在可怜,才领着他一起上南院向侯氏讲情。侯氏一向尊敬大哥,大哥的话她不能不听,说好说歹,总算接受了下来。

等大器走后,侯氏又罚可弃跪在床前,要他起誓从今以后决不赌钱、决不偷偷摸摸;还跟他约法三章,要可弃帮着洗菜、煮饭、带孩子。可弃都一一答应了。

从此,可弃真的不敢为非作歹,在老婆面前耍花枪了。那侯氏精明强悍,把家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可弃也甘心情愿做她的助手。丈夫老实听话了,侯氏对他也体贴温柔;只要有一点越轨,就要罚跪罚饿,毫不放松。后来,可弃一直活到七十多岁,儿孙满堂,有时做错了事,侯氏照样还是要一把抓住他的白胡子,罚他跪下来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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