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地域歧视秦人劲晋人刚吴人怯蜀人
如今网络上有些文章地域歧视倾向严重。同时,有关南、北方人之间的话题粽子是甜的还是咸的?豆浆可不可以加糖?月饼里面能不能放肉?包子里面能不能加糖?等等南北互怼也不绝于耳。
那么早在多年前的唐朝,当时有没有地域歧视,有没有“地图炮”呢?要说唐朝的“地图炮”,先从住在长安城坊中道政坊南门之西的宰相张行成说起。①
张行成炮轰唐太宗的地域歧视
贞观八年(年)的春天,此时的张行成还是一个低品级的官员,他像往常一样,趁着朝霞,出道政坊北门往西,一直到皇城正南门朱雀门,进朱雀门向北,向宫城承天门而去,要上早朝了。
到了傍晚,唐太宗离开太极宫甘露殿,出宫城北门玄武门,进入了广袤的禁苑,前往禁苑西北角的汉故长安城未央宫,今晚在那里将宴饮各国使节和群臣。
宴饮之中,唐太宗多喝了几杯酒。轻松愉快的环境下,话也多了,说得也更随意了一些。唐太宗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议论,谈论“山东人”和“关中人”的区别。唐太宗虽然英明,但他也是人,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对自身所处的地域文化-“关中人”地域文化的认同感和优越感,而不自觉地贬低了“山东人”。
而在此时,有一人起身向太宗施礼。只见他身穿六品的绿色朝服,头戴一梁进贤冠,犀銙革带。此人正是定州义丰(今河北安国)人,“从六品下”的侍御史张行成。他听到太宗这席话,感觉不爽,于是启奏并提醒太宗:“天子四海为家,哪里能用地域的东、西来限制自己呢?这么做未免狭隘了,您是全天下的天子啊②。”
太宗一听,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有些事,作为国家首脑,你可以在脑子里想,但绝对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了就是伤害。太宗是明白人,他大赞张行成说得对,而且赐给张行成名马一匹、钱十万、衣服一套。从此后,每有大政要议,太宗都会叫上张行成,而且被升迁为正五品上的“给事中”。张行成的官服也由绿色朝服变成了绯色官袍,佩上了银鱼袋,进贤冠也由“一梁”变成了“两梁”。
那么,隋唐时期的“地图炮”究竟有多严重?“关中人”和“山东人”的梁子又是怎么结的呢?
唐代“地图炮”
关于“地图炮”,地域歧视以及地域文化差异,自古就有,而且代代传承、变化及融通,延绵不绝。而且还衍生出了很多新的内容。给某个地区的人“贴标签”的事,早在唐朝就有。
唐代著名兵法书,李筌所著的《太白阴经》中说:“勇怯有性,强弱有地。秦人劲、晋人刚、吴人怯、蜀人懦、楚人轻、齐人多诈、越人浇薄、海岱(渤海至泰山之间)之人壮、崆峒之人武、燕赵之人锐、凉陇之人勇、韩魏之人厚,地势所生,人气所受,勇怯然也。且勇怯在谋,强弱在势。谋能势成,则怯者勇;谋夺势失,则勇者怯。”
虽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人的性格各不相同,但无疑李筌大有“地图炮”的嫌疑。况且在何地,都有不同性格的人,上文中的这个标签,贴得的确有点狠了。
我们再看看《新唐书.卷一九九.柳冲传》中的表述:
山东之人质,故尚婚娅,其信可与也;
江左之人文,故尚人物,其智可与也;
关中之人雄,故尚冠冕,其达可与也;
代北之人武,故尚贵戚,其泰可与也。
“山东人”比较本分、质朴,所以崇尚姻亲结盟,很讲“信用”;“江左之人”喜欢为文而文,崇尚人中的能人,玩“花活“,装饰、华丽,但是脑袋瓜好使;“关中人”气魄宏大而强悍,所以崇尚追求功名和成就大事业,他们中成大事的人也多;“代北人”尚武,所以崇尚贵戚,他们多为大气而又敞亮之人。
隋唐四大“文化地域”
隋唐时的“山东”和“如今”的山东省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里的“山”,一般指长安之东,关中之东界,秦岭最东端的崤(念淆)山是也。大约包括今天的河南东部和北部、山西东部、河北的南部、安徽、江苏北部以及山东省的大部。
而“江左”也叫“江东”,可以简单理解为当年三国孙权的吴国所覆盖得区域,大约是今天的以南京为中心包括苏南、浙江、上海及皖南及江西部分地区。
“关中”就是今日以西安为中心的“八百里秦川”或叫雍州的关中地区,是除了陕南秦岭之南区域以及陕北以外的陕西。
“代北”是代州以北,是半游牧人群人群聚集地,代州最著名的地方为雁门关。广义包括今天的北京、天津、河北北部、山西北部、内蒙、陕北、东北三省、甘肃北部、宁夏北部以及新疆等地。
唐朝其他地域歧视事件
唐太宗的这次地图炮事件并非孤立。
何不扑杀此獠?
永徽六年(年),唐高宗和长孙无忌以及褚遂良等大臣对废立皇后之事发生了意见冲突。褚遂良为了表达自己的意见,在朝堂之上情绪激动,大叫大嚷,越说越激动,最后情绪失控,竟然扔掉了手中的象牙笏板,扯开了头上的头巾,像鸡哆碎米一般砰砰砰地在地上磕头,叩得满头鲜血直流。
就在此时,在唐高宗的幄帐之后传来了一个怒气冲天而又震耳欲聋的女子的声音,像狮吼一般:“何不扑杀此獠?”③
朝堂上文武百官被惊呆了。这名女子就是还没有当上皇后的武则天。
愤怒至极的武则天动了粗口,用了在唐朝时骂南方人最恶毒的词汇-“獠”,痛斥了褚遂良。
“獠”本是指岭南和西南的“獠人”。汉唐人认为他们是没有开化的野蛮人,所以以“獠”来蔑称他们。但是后来,“獠”一字却被“地图炮”们泛指来自南朝的南方人了。因为武则天知道褚遂良是杭州钱唐(今浙江省杭州市)人,口音有江左“吴儿”口音,所以骂他为“獠”。
无独有偶,唐朝还有一位名人却自称为“獠”,并不把这个称呼当回事,这个人就是贺知章。
心态巨好,笑看“地图炮”的贺知章
开元末期,宰相张九龄被罢相,就要离开长安。朝中很多大臣为他送行。
当张九龄看到贺知章时说:“我张九龄当宰相的时候,也没能让贺公您升迁,满心都是悔恨啊。”
但是贺知章却应声答道:“知章多年承蒙相公庇护,感激不尽。”
张九龄很诧异,他觉得老贺在说反话,他问道:“我庇护你什么了?”
贺知章很严肃地说:“自从相公您在朝堂之上,再也没有人敢骂知章为‘獠’了。您这一走,朝中又剩下我一个南方人了,他们又得骂我是‘獠’了。”④
这是因为张九龄是岭南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人,而贺知章是越州永兴(今浙江杭州萧山区)人。这两个南方人,在朝堂之下经常被官员戏称为“獠”。
实际上,在当时长安混的江南人,还有一个比较中性的称呼,那就是“吴儿”。坊中的通化坊,由于住的江左人士比较多,因此被称为“吴儿坊”。
关于贺知章江南口音的“塑料普通话”,杜甫还曾写诗调侃过:“贺公雅吴语,在位常清狂”。而贺知章有时也不满这些关中和“山东”北佬们对自己的嘲笑,他曾写诗反击:
鈒镂银盘盛蛤蜊,镜湖莼菜乱如丝。
乡曲近来佳此味,遮渠不道是吴儿。
-贺知章《答朝士》
你们这些北佬,坐在餐桌之上,吃着我们江南镜湖出产的美味蛤蜊、莼菜时,就不管它们是产自吴地了?就不把它们称为吴儿以及“獠”了?
意象大明宫太液池
唐朝地图炮背后的原因-“关陇军事贵族集团”和“山东豪杰以及山东士族”
由于北周、隋、唐三个王朝的皇族都源于是以长安为中心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所以这个时期的大趋势是褒“关中人”而贬“山东人(包括江左人)”。唐太宗无意之间的流露,也是他的这种意识的表达。
唐史大家陈寅恪先生将“山东人”称为”山东集团“。而山东集团又可分为一文一武的“山东豪杰”和“山东士族”两部分。“山东豪杰”是原来北魏留下来的北方地方豪强,是已经“胡化”了的武力集团。唐朝廷内部的李勣(徐懋功)、程知节(程咬金)、秦琼等都属于“山东豪杰”势力。
而“山东士族”则主要指以崇尚高尚文化、门风优美为特征,自认为是中华文化传承主体,由关中及中原地区迁入江左的六朝士族。也就是东吴、东晋、南朝宋、南朝齐、南朝梁以及南朝陈等南朝的贵族门阀势力。他们主要是文人集团。
在隋、唐争夺天下之时,唯一能对“关陇军事贵族集团”形成威胁的就是”山东豪杰“。所以陈寅恪先生说:“关中人之恶山东人,隋世已然。”尽管、隋唐朝廷内部已经吸收了大量“山东集团”的势力。
在有隋一代的隋炀帝时代,雍州京兆(关中)韦氏曾经弹劾山东人结党营私。他给隋炀帝上疏奏曰:“今朝廷之内,多山东人,而自作门户,更相剡(念演)荐,附下罔上,共为朋党。”在那时,“关中人”和“山东人”就掐起来了。
而在唐高宗一朝,关于是否废王皇后而立武则天为后的较量中,实际是“关陇集团”的长孙无忌、于志宁和褚遂良“废后反对派”和“山东人”李勣(徐懋功)为代表的“废后赞成派”的博弈。最后以“山东人”胜出。
作为一个领袖,个人的议论是不能随意发表的。因为你的一言一行可能代表了整个国家的价值取向。而唐太宗是多么精明和头脑清醒的角色。他虽然脑子里也有地域歧视的东西存在,但他却冷冻和凝固了这部分偏见在头脑里,不让它被激活,左右自己的用人决策。所以他并未对山东士族进行过任何抑制,选拔人才也未对“关中人”有所倾斜。因为他可以不喜欢一个地域人的性格,但却不能拒绝一个人才。
王朔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曾说过北京人对上海人的最高评价是:“你不像个上海人。”这种“地图炮”,唐朝也不能避免,但是唐太宗却避免了这种趋势的蔓延和扩大。
张行成这次给唐太宗提的意见,太宗全都虚心接受了。
一切歧视形成的原因,究其根本,都是因为格局小。少见才会多怪。
紫绯官服(唐乾陵懿德太子墓)
(有关内容节选自笔者MaxiM的历史和世界的系列丛书《唐长安坊》,如转载请著名作者名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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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道政坊……南门之西,尚书左仆射张行成宅-《唐两京城坊考》
②尝侍宴,帝语山东及关中人,意有同异。行成曰:"天子四海为家,不容以东西为限,是示人以隘矣。"帝称善。-《新唐书·张行成传》
③遂良曰:“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愿留三思!臣今忤陛下,罪当死!”因置笏于殿阶,解巾叩头流血曰:“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上大怒,命引出。昭仪在帘中大言曰:“何不扑杀此獠!”-《资治通鉴唐纪十五》
④贺知章为秘书监,累年不迁。张九龄罢相,于朝中谓贺曰:“九龄多事,意不得与公迁转,以此为恨。”贺素诙谐,应声答曰:“知章蒙相公庇荫不少。”张曰:“有何相庇?”贺曰:“自相公在朝堂,无人敢骂知章作獠。罢相以来,尔汝单字,稍稍还动。”九龄大惭。-唐·封演《封氏闻见记》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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