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鬼国与中华民族擦肩而过

唐朝中期，曾官至节度使和宰相的杜佑，著有《通典》，共二百卷，约一百九十万字。在这部叙述天宝年间以前历代典章制度、地志和民族的鸿篇巨著中，介绍了一个神秘的民族：流鬼。我们来看一下相关记叙的全文：

流鬼在北海之北，北至夜叉国，余三面皆抵大海，南去莫设靺鞨船行十五日。无城廓，依海岛散居，掘地深数尺，两边斜竖木，构为屋。人皆皮服，又狗毛杂麻为布而衣之，妇人冬衣豕鹿皮，夏衣鱼皮，制与獠同。多沮泽，有盐鱼之利。地气冱寒，早霜雪，每坚冰之后，以木广六寸，长七尺，施系其上，以践层冰，逐及奔兽。俗多狗。胜兵万余。无相敬之礼、官僚之法。不识四时节序。有他盗入境，乃相呼召。弓长四尺余，箭与中国同，以骨石为镞。乐有歌舞。死解封树，器之三年，无余服制。靺鞨有乘海至其国货易，陈国家之盛业，于是其君长孟蚌遣其子可也余志，以唐贞观十四年，三译而来朝贡。初至靺鞨，不解乘马，上即颠坠。其长老人传，言其国北一月行有夜叉人，皆豕牙翘出，噉人。莫有涉其界，未尝通聘。

经中外学者考证，这段文字说明的对象流鬼人，其居住地在今天堪察加半岛的南部。“流鬼”的名称，是唐朝对这一偏远、蛮荒地区的歧视性称呼。现在仍生活于该地的土著居民是科里亚克人和伊捷尔缅人，他们和流鬼人的关系尚待考证。

文中所称“北海”，就是现在的鄂霍次克海。“夜叉国”是指堪察加半岛以北的楚科奇半岛地区。而“豕牙翘出”的“夜叉人”，与现在楚科奇半岛上的楚科奇人、北冰洋沿岸的因纽特人、爱斯基摩人生活习俗相似。他们有生吃动物内脏和脂肪的习惯，实为御寒的需要。他们的“豕牙”，是置于唇两边的海象牙尖端部分，也是一种民俗装饰。文中“莫设靺鞨”，在古典文献中也称“莫曳靺鞨”，居住于今库页岛的南部，是唐朝属国黑水靺鞨十六部之一。流鬼国到莫设靺鞨，需要向南坐船航行十五日。这是一条重要的历史线索。鄂霍次克海是一个被岛屿、大陆和半岛所包围的海洋，其外缘自西南方的库页岛起，西侧和北侧是亚欧大陆东缘，东北方向就是堪察加半岛，往南是千岛群岛和日本北海道。在这片海洋的内部，洋流是沿逆时针方向运动的。上文对这一航线的记述反映出，在唐朝前期，我国边疆地区的黑水靺鞨已经发现并运用了鄂霍次克海洋流的运动规律，将贸易做到了堪察加半岛的流鬼国。

当时流鬼国应该处于原始社会末期，尚没有金属工具和武器，以渔猎为生，不会骑马，居民在五万人左右。在前来贸易的黑水靺鞨居民口中，他们得知了唐朝的强盛和富庶。于是流鬼人首领孟蚌派他的儿子可也余志，慕名来唐朝朝贡。人们不禁要问，仅凭黑水靺鞨人的传闻，就能对流鬼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吗？答案是肯定的。黑水靺鞨在粟末靺鞨之北，虽然在与唐朝腹心地区的距离上，不如后者近，但是高句丽当时已经控制了粟末靺鞨各部，开始将势力伸入黑水靺鞨；而东突厥还存在时，对黑水靺鞨的威胁同样巨大。在他们的共同挤压下，黑水靺鞨能寻找的平衡点只有唐朝。所以，还在唐高祖李渊在位时的公元年，黑水靺鞨首领阿固郎即前来朝贡。两年后，他不远万里，又来朝贡。唐太宗统一全国的公元年，黑水靺鞨正式臣属于唐朝。《新唐书》记载：“太宗贞观二年，乃臣附，所献有常，以其地为燕州。”公元年，唐朝在黑水靺鞨地区设黑水州，后来唐玄宗时又加强为黑水都督府。再看流鬼国的周边，北有“噉（吃）人”的夜叉国，无法交往；南面千岛群岛尽头的北海道上，是同样以渔猎为生的虾夷人。所以流鬼人改善生活的贸易对象，最近的就是黑水靺鞨。当黑水靺鞨人向流鬼人讲述唐朝的盛况时，怎能不引起流鬼人的向往呢？

于是可也余志先乘船十五日，到达莫设靺鞨，学会骑马，再北上库页岛北部窟说靺鞨地区，然后乘船渡过今鞑靼海峡，抵达今黑龙江下游。在黑水靺鞨提供的向导和翻译帮助下，可也余志到了唐都长安。《新唐书》和《资治通鉴》都补充说，唐太宗封前来朝贡的可也余志为骑都尉，即授以从五品的官职。当然，大唐乃至中国其他封建王朝，对远来奉贡的边疆政权，历来是回赐甚丰的。这次册封，标志着流鬼国对唐朝藩属关系的确立。

遗憾的是，此后流鬼国与唐朝的交往，现存史料中都没有记载。公元九世纪初，粟末靺鞨人建立的渤海国，北并黑水都督府，其境内各部被迫停止了与唐朝的藩属关系。流鬼国与唐朝的联系必然被切断。

流鬼人与汉民族，在经历唐初的这匆匆一瞥后，又被历史的重重烟障所阻隔。

更让人费解的是，唐朝之后，曾统治过库页岛的辽朝、金朝和元、明、清三朝，关于她们的史料也未提及与流鬼国故地的民族有过什么交往。抑或，她们都淡忘了这一方荒凉、偏远的角落。可是，近现代以来，世人越来越发现堪察加半岛、特别其南端，是一块具有巨大经济、军事和政治价值的宝地。

堪察加半岛南端与中国东北地区中南部，年降水量相仿；从世界一月份、七月份和全年平均气温图上看，二者的平均气温一致。说明，这里是一块宜居的土地。因此，在中国东北地区普遍生长的大豆、高梁、马玲薯甚至小麦、水稻等农作物，也可以在堪察加半岛南端生长。这就能解决当地人的粮食问题。事实上，现在那里的俄罗斯人，只种了马玲薯、白菜等很少量的农作物，农产品大多进口于美国，他们仰仗着当地丰富的渔业和矿产资源，支撑着经济的运转。半岛上散布的火山、温泉、广袤的原始森林和种类繁多的野生动植物资源，还是一座价值不菲的旅游宝库。

堪察加半岛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她延伸入太平洋西北部两千五百里，东北望白令海峡，西南瞰日本列岛。亚洲国家到加拿大西部和美国阿拉斯加的海空航线，大多经过该半岛南端。并且，美洲北部的“北冰洋航线”，因为能以最短的距离沟通亚洲和欧洲，而越来越被各国所重视。堪察加半岛南端东侧的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是这条航线穿过白令海峡后驶向亚洲的必经补给港。不久，人类也将会对北冰洋展开大规模的开发，彼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日本东京到中国北京的距离，与到堪察加半岛南端的距离大致相等。从彼港出发，到美国珍珠港的距离，比东京到珍珠港的距离还近一千余里。

拥有上述资源的是俄罗斯人。

年，俄国掠夺者为获取价格昂贵的、欧洲人所青睐的貂皮，闯入了堪察加半岛。在接下来的三十余年中，俄国人对半岛上的科里亚克人和伊捷尔缅人等土著居民，进行了血腥屠杀。仍生活在石器时代的堪察加居民，殊死抵抗。公元年，科里亚克人哈尔钦率领一千余人起义，占领了俄国人修建的下堪察加斯克，杀死了城内的俄国人。起义军坚持了半年之久，才被俄军镇压下去。在俄国人的枪炮下，堪察加半岛沦陷。

俄国人的武装入侵，已经让堪察加人人口锐减，接踵而来的瘟疫再一次重创了他们。流鬼国“胜兵万余”的景象不会出现了。现在，半岛上的科里亚克人和伊捷尔缅人，分别仅存七千余人和三千余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占据了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被建成堪察加半岛的政治、经济中心和最大港口，人口约二十五万。当然，它的军事价值不会被俄罗斯人忽视——俄太平洋舰队四分之一的舰艇驻扎在这里，特别是俄太平洋舰队中的绝大多数战略核潜艇，将彼港定为母港。

中国历史上那么多的朝代，都曾建立过与堪察加半岛可谓“近在咫尺”的统治，却都没有将文明传播到这片土地，致使其持续地呈现出蛮荒的状态……真是叹不尽的遗憾与惆怅！

流鬼故地，不该被中国人忽视和遗忘的地方。

转载请注明：http://www.abuoumao.com/hytd/281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