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声喧哗时,哲学开始走出象牙塔
工人日报客户端记者陈俊宇学院派哲学教授与普通大众的“正面接触”,与“知识付费”有很大关联。大约在年之后,哲学类的音频节目大量出现。节目主理人完成音频课程之后,会选择将节目内容转化成一本书进行出版。年春季出版的《打开:周濂的堂西方哲学课》,其主要内容正是青年学者、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周濂年11月到年8月在喜马拉雅平台的音频课程“周濂讲西方哲学智慧”。年初出版的《刘擎西方现代思想讲义》则是知名学者、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刘擎在得到APP开设的课程“西方现代思想40讲”,然后在课程稿的基础上扩展修订而成。今年初,他领衔上海交通大学哲学系副教授蔡文菁、陈勇等8位哲学系教师担任主讲人,出版了《从惊奇开始:青少年哲学第一课》。“音频节目让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结识了一批对哲学感兴趣的社会公众。”差不多也是年到年,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郁喆隽做了一档音频课程“郁喆隽的复旦哲学课”。节目之后,他既不“趁热打铁”,也不想陷入同质化,于是花了很长时间,一稿一稿地磨,直到今年1月才出版了《50堂经典哲学思维课》。“这是一个众声喧哗的时代,没有一家独大的声音。在思想市场,所有人可以进去。学院派如果不发声,就会被大量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哲学产品’抢占。”郁喆隽经历了心路历程的转变,“可能有很多声音分贝更高、频谱更宽,但这并不妨碍学院派主动站到思想市场上。哪怕我们的声音比较微弱,但能够与一两个听众聊上话也是不错的。”“逆天改命”年,郁喆隽从德国莱比锡大学读完博士回来后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普及哲学。“最开始,其实是想为哲学这个非常冷门、偏僻、烧脑的学科稍微正一下名。因为自己读哲学有收获,就想‘己所欲而施于人’。”在德国求学时,郁喆隽经常会在通勤的火车、地铁上碰到不少人在读哲学书籍,比如《纯粹理性批判》。而在国内,哲学在教育体系中不是一个学科,所以接触者不多,并且对哲学有大量的误解。“我想填补这个专业学习者和社会大众之间的鸿沟。”随着知识付费的兴起,他的想法又改变了,慢慢觉得“‘己所不欲而勿施于人’,如果你对哲学没有兴趣,不接触也没有问题”。然而,郁喆隽也发现,当下的公共讨论,包括跟人的交往中,很多人会陷入一种奇怪的自我设限或自欺欺人的境地,即是他自己的想法完全没有梳理清楚。“这个时候,稍微读一点哲学,首先在逻辑上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不会自我挖坑。”于是,他决定在“哲学普及”这件事上有所为。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徐英瑾与郁喆隽做着相似的事情,开设了B站账号,以视频的方式面向年轻人普及哲学。“在日常讨论和文艺作品里是没有哲学的,因为我们了解哲学的整个渠道,在大众环境里被锁死了。有一种误解认为,就不应该和大众讲这么难懂的东西,应该把它关在象牙塔里面。”徐英瑾认为他们所进行的是“逆天改命”,“让哲学能以一种比较正确的方式传播出去。”“条条大路通哲学”什么是“正确的方式”?即是要通俗,但还要准确,“不能把哲学当成一己之偏私所用”。“在今天,哲学首先要有一种自我反思,就是往往陷入术语的圈套,一个学术共同体的小圈子里。哲学因而失去了和生活本身对话的能力。”同济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余明锋认为,作为哲学研究者,需要走出舒适圈,“在这个意义上,说人话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徐英瑾曾出版《用得上的哲学课》,面向普通读者讨论哲学,他也认为哲学普及应该做到,“语言和例子的构造要接地气,考虑市场的本土化需要;大量的专业术语要尽量寻找在汉语里的通俗表达”。“‘小确幸’有什么问题吗?”“人工智能为何无法取代人?”……在《50堂经典哲学思维课》中,设置了终极追问、认识世界、何为幸福、反思现代生活、如何生活等模块,并且每一节都用了一个关乎人们生活的、很有意思的小问题。“这本书里每一章篇幅很短,也就三到五页,但其实知识点照顾得非常到位,把非常好的哲学史课程以结合的方式呈现给了大家。”同济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余明锋评价称,在联系生活的基础上,依旧谈到了那些哲学的基本概念和理论,这一点非常不容易。“这不是一种向碎片化的屈服,而是不能用科班教育的标准去规定大众化的阅读。我相信‘条条大路通哲学’,读者随缘翻到哪里,三到五页就是一课,能最多花个20分钟就读完了。”郁喆隽说。“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人,是人的好奇心在哪里、哪些问题对于现代人来说是特别重要的,”郁喆隽进一步解释称,“我希望这本书就像一个地图,哲学的寻宝图,读者把这本书读完之后,就能大概知道哲学最核心的领域了,然后对哪个领域的问题感兴趣,就可以再按图索骥地去加深阅读。”“找到人生的意义和目标”不久前,有一篇文章刷屏,叫做《一个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讲述的是一个在厦门务工的年轻人,通过自学翻译了海德格尔的研究著作《海德格尔导论》。但他有一种困惑,就是哲学对他有什么帮助呢?在一个实用主义和功利思维甚嚣尘上的时代,每一门传统的学科和古老的技艺都免不了面对这样的质疑:“学这个有什么用?”哲学也不例外。“我们现代人的追求是让痛苦不断降低,因为我们对痛苦的意义不再有答案。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哲学有足够的理由回到生活本身,去真诚面对自己和这个时代的每个人所处的意义困境。”余明锋如是表示。徐英瑾认为,哲学不会去讨论具体的经验问题,但它会做一种精神准备——当听到有人说“一战以后,二战多少年后会爆发”,你不会很惊讶,因为这已经存在于你的逻辑空间之中。哲学就是通过各种颠覆常识的思维,培养我们对惊世骇俗的观点的忍耐力。“有人在生活中碰到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因此而把哲学看得太重,把它看成能够解决自己人生困惑的问题。”徐英瑾为此担忧,很多人着急想要找到一个对于人生意义的直接解答,“但是有些哲学家的解答可能是美丽的毒蘑菇,吃下去就麻烦了”。希望任何一本哲学著作可以直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这是过高的期许。郁喆隽认为,哲学本质上是一门“自助”的学问。“很多问题在我看来都属于‘一阶问题’,如何求职,如何赚钱,如何考试等等问题可以咨询专业人士,就会有不少相应的技能和解决方案。但是哲学在很多时候处理的是‘二阶问题’,比如何谓正义、什么是幸福、什么是财富?对这些问题的发问和回答其实就是在帮助一个人定义自我,找到人生的意义和目标。”在郁喆隽看来,很难讲哲学家能够给出现成的答案,他仅仅通过提问来“助产”。“如果一个人自己回避问题,不愿意直面自己的人生的话,再多的哲学都帮不了他的。很多人过不好一生,并不是因为缺少一阶的能力,而是因为从来不问‘二阶问题’。”哲学始于惊奇,这是每个人心中非常敏感、纯真的部分,可能会被哲学给唤醒。正是郁喆隽创作《50堂经典哲学思维课》的另一个目的,“哲学会有陪伴和治愈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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